从一份邮局档案看沦陷前后潮汕地区的社会秩序 菱子
笔者因研究沦陷期间潮汕地区的侨汇问题,曾在广东省档案馆查阅民国汕头邮局档案,在其中见到汕头邮局总监察员林绍椿的一份呈报。该档案记录1939年6月日军占领汕头时,汕头邮局的具体遭遇和应对措施,从中也反映出汕头地方社会在动荡时期如何尽快建立起新的秩序。
抗日战争爆发后,日军于1938年6月开始对潮汕地区发动攻击。1938年6月下旬,日本海军在兵舰、飞机掩护下,占领南澳岛。潮汕驻军和抗日民众自卫团组织“义勇军”,渡海抗击日军,于7月16日收复南澳。7月底日军重新占领南澳,并以此为基地发动了侵占潮汕之战。1939年6月6日,日军为实现其封锁华南沿岸的计划,下达了攻占汕头市及潮州城的命令。6月22日,汕头陷落。27日,日军占领潮州。1939年6月29日,侵占汕头的日军由潮州沿着韩江进占澄海,是日澄海沦陷。至此,韩江、榕江、练江出海口被日军控制。从1940年夏至1943年,侵占潮汕的日军随着其政府侵华政策的变化,以及驻扎汕头兵力的增减,在军事上,以巩固占领区、封锁沿海为主,对潮汕腹地则采取蚕食战术,一乡一镇侵占。至1943年底,潮阳县城及华阳、桑田、海门、和平、揭阳的大井、南陇、双港、钱冈一线,潮安的官塘、铁铺、溪口、澄海县全境,饶平的隆都及拓林、海山等沿海地区均沦陷。(
官丽珍:《对和平与人道的肆虐——1937至1945年日军侵粤述略》,中共党史出版社2001年版,页73—76)
在事变后,邮局方面仍努力恢复业务,1939年6月22日汕头沦陷,10天后汕头邮局恢复开局,先行办理平常邮件、挂号、快信等业务,于7月20日又恢复汇票及投递包裹业务。
(广东省档案馆广东邮政管理局档案,29全宗,2目录,卷136之二,页267)
在本文介绍的这份邮政管理局档案中,生动而详实地记录了1939年6月21日汕头事变的经过,日军占领汕头地区的详细情况,以及汕头邮局职员面对事变中所作的应对,及其与日军协商以恢复正常业务活动的努力。该份档案也详细介绍了在抗日战争爆发后到汕头沦陷一年多的时间里,汕头邮局管理层的频繁更替。这些内容有助于我们更多地了解汕头沦陷前后地方社会的实际情形,以及其从开始的混乱状态到渐趋稳定的过程。谨此将这份档案抄录如下,以为同好者提供参考。
附录一:
照抄总监察员林绍椿呈
奉
钧长面谕,着将当日(六月廿一日)本局遭事变员工,应付局势,前后经过情形详报,以凭转呈部局察核,等因,奉此,职自应遵办,窃念此次本局遭遇变故,若谨将当时员工应付经过情形呈报,不将历次遭遇,及事变后努力恢复,调整事务各情附陈,难期周密,不免挂一漏百之弊,欲求切合详尽,又不免繁琐,兹谨作以下报告,奉呈
查阅,琐屑陈词,有渎视听,贵祈 鉴原。谨呈 谭局长
汕头邮局六月廿一日事变前后经过情形报告
六月廿一日清晨四点三刻,警报台突发空袭警报,继而紧急警报,旋即闻机声轧轧,有飞机十余架,飞至市局空中盘旋,作示威状,职每早必赴公园散步,奈飞机盘旋不去,察其动作,与平时异,知必有意外事故发生,因终止公园之行,念局长此时尚居对海角石地方,局中不可无人主持,乃冒险赶赴邮局,在路上见各街口岗位,皆有军警二三人,俯伏持枪,作射击状,益念事变之危,有如千钧一发,行至福音医院门口,适十余飞机在上空侦察,军警嘱入医院暂避,约三刻时间,复向街边前进,到邮局时,仅八时左右,略打听,则日军已在南北港,及妈屿口登陆,各行政机关人员,均已呈散,邮局员工陆续到局,至十点时,日舰已驶入港内,海关码头,炮火四射,危险万分,员工在局等候局长最后疏散命令,愈聚愈众,无如局长因局势万分危险,未能渡海前来,虽经职两次派人渡海,向局长请示办法,终无法通过,此时局中人多言杂,颇觉纷乱,职睹见此情形,只得负起重大责任,向资深人员会计主任李蔼莹,秘书主任陈圆英,本地巡员陈世安,宣述按照纲要:凡一局长遇事不能执行职权时,必由局中资格最高局员出来主持局务,今日本局遭遇事变,照资深应由李主任负责主持,请援照管理局规定,员工疏散办法,将员工应得疏散费发给,俾非留守人员得及时离埠避往安全地带,经职建议后,成以为是,立即发放疏散费,结果一大部分员工先后离埠,其不能远离者,作为留守人员,约四五十人,至下午三时左右,炮声稍稀,本局事先约定邮局电轮,遇当局紧急疏散警报一发,即将电轮泊近所指地点,以备员工迁避之用,当时电轮司机周添臣来局请示回:若员工如须迁避角石,应趁此时前往,是时职一再考虑,若本监察员照议前往,则全体员工将随之而往,局中必无人肯看管,且大帮人员同行,对于尚未认识邮员之时,决不准放行,若被误认为行政人员时,定难免于不测,故对众宣述,本员无论如何不便离局,各员听之自便可也,结果仅有数人同往耳。至下午四五点时间,职第三次派遣向局长请示办法三点之苦力,由角石回局,局长对于第一条[请局长逮行到局主持局务,如实在无法过来时,应由何人主持局务],批示[应由会计主任李蔼莹主持],对于第二条[员工疏散费业已按照管理局规定发给完毕],批示[甚善]。对于第三条[钧长尚有何事,须待办理者,请示办法],批为[向李主任,相机办理]。入晚外间炮声再疏,中央军警,即于此时乘机撤退,同人平日心目中,有两点最可怕之事,即两军相持,巷战流弹之无情,及军警撤退,焦土抢劫之不测,是故侧闻军警撤退,方庆巷战流弹之可免,而焦土抢劫之虑又退,果不多时,而有数处火警发生,势及猛烈,红光烛天,当时因维护公物心切,置危险惊栗于度外,于是各人分头担任抢护工作,其避火安全地点,指定毗邻海关人员宿舍,并将本局救火筒汇集于厅中,以备万一,会计主任李蔼莹率同林守鲁、魏家年、韩德修、黄钧池担任票款,本地巡员陈世安领同运输员罗树标、沈玉麟,投递稽查差林国训,水手刘嘉义、方泽溥、谢诗现、黄野及汽车司机杜傅。担任救火,秘书处办事员曾山仰、陈年、黄庸、陈豪杰担任档案,职则督率庶务辛国南、苏志英将本局所存国旗七十九包封存,并饬各组主任廖铿然、萧啸农、沈锡眉、魏光明及职之助理员赖德三,一方将重要档案收拾,一方将管理局及总局密令销毁,幸至午夜,察各方火势稍弱,且离局尚远,各人始获安心,不意旧愁未释,新忧又起,值此鹤雀无声,万籁俱寂,惨淡之午夜,隐隐闻有军队步伐声,掠侧面而过,此时同人惊惶异常,谛听之悉为日军于此时开入市区,差幸无屠杀景举,稍慰于怀,各人略事安顿,无一放晓,日宪兵即带队来局,着员工排列站立于本局后院内,一面将夹万,保险室标封,然后搜各人之身,并吩咐不得离开,须听候其司令到来训话云云,岂意鹄立数小时之久,其司令始终不到,同人经一日夜惊恐疲劳之余,复在酷日之下挺立数小时之久,一种困惫状况,有笔难宣,方以为经过种种检查后,或可告一段落,稍事休息,乃忽来一部军队,声言占用邮局,驱逐各人立刻离开,不容稍缓,惊弓之鸟,一闻鸣弦,甯不惊惶无措,幸此时陈巡员世安机警,提议暂搬入其现居住之环通旅社,作为安顿之所,因立刻摈挡一切,狼狈出迁,当时努力收拾,工作人员除会计主任、本地巡员、总监察员外,尚有林守鲁、陈年、曾山仰、辛国南、赖德三、陈豪杰及差役黄利水、苏志英。到社不久,谭局长即由角石冒险渡海,回返来汕,相见之下,悲喜交集,欣员工之无恙,痛局面已全非,思之黯然。同人经此颠运状况后,那时饥倦相迫,尚喜平日为预防事变,储有米粮数包,俾得有米煮粥,而果饥饿之腹,同人不致成为饿孚,成感当日储粮之计划,诚莫大功效焉。当夜即与本地巡员磋商次日工作,因陈巡员系日文邮务员,堪任外部向对方接洽一切任务,职等担任内部,主持各事,从此一连数日,陈巡员领同运输员沈玉麟向日军部交涉,将潮安民船运来三十九袋包裹取回,因该船于廿一日事变到来,无法起卸,陈巡员等之忠勇从公,实堪嘉许。在社旬日,职与局长等苦心焦忍,将通行及住宅证由局方写好,交军部盖印备用。继而造报人员记录,营业表册等,一部分人员,如曾山仰、陈豪杰、辛国南、赖德三、沈玉麟、黄庸、陈年等,极为忙碌,有时至午夜后始歇息,一班在事员工之辛劳,足堪记录,以上即汕头事变,职领各员工艰苦应付经过之详情也。现汕局业于七月二日恢复开局,先行办理平常邮件、挂号、快信等业务,于二十日又恢复汇票及投递包裹业务。但两年以来,员工终日于防空警报下过生活,莫不提心吊胆,虽在职务上着想,应该尽力,惟以其他机关人员事先撤退比较,已有天渊之别,不料最后遭此变故,虽云暂时或可告一段落,然痛定思痛,诚有难言之隐也。回溯汕头邮局自廿六年七七事变起,至今年六月遭变故止,几足两年之后,汕埠为华南唯一海口,邮件公物,终此运转者计有七八省之多,邮运既未便迟滞,人员复不准增加,际兹员工并日工作之秋,又逢局长频频更换时期,此中苦况,非身历其境者,莫可言宣,至局长任期有足堪记载者,开列如下:
曾玉明局长,廿六年九月调广州
谭寿荣代理局长,兼管财务,廿六年九月至廿七年四月(因曾局长调广州,江局长未到任代理)
江明超局长,廿七年四月至十月
谭寿荣代理局长,兼管帐务,由廿七年十月至廿八年四月十九日,(因江局长病假代理)
李蔼莹代理局长兼管帐务,由廿八年四月十九日起至六月十四日止(因谭局长病假代理)
谭寿荣局长,由廿八年六月十四日真除局长
李蔼莹会计主任,临时主持局务,六月廿一日,(因谭局长住角石,事变仓卒,局势危险,未克过汕)
细览以上所志,汕头局长,迭换任期,计一年十一个半月,四易其人,六次交换,时局杌隍不安如此,局长迭换如彼,且多系身兼二职,又值非常时期,其艰困可知,职等四主任,均不以局长更换频繁,对公务有所委卸,反以局长情形未尽透悉,及公务怄迫,分心不暇,尤更尽力辅助,汕局所谓四主任,即会计,秘书,本地巡员及总监察四处主任也。会计主任李蔼莹、秘书主任陈目英、两主任均系广州事变后调来汕局服务,虽此两君不无人地生疏之感,但经历一次事变,即增一番阅历,对于设计策划安全上,极有贡献,是故汕局事无大小,莫不经上述四主任参与,一经决定,分工合作,尽力以赴,差喜两年来事与公物平安渡过,此足堪告慰我最高上峰者。在各局长任期中,其值得记载者,除谭局长外,厥为李会计主任代理局长期间,计第一次,四月十九日至六月十四日,谭局长告假赴港就医,第二次临时主持局务,六月廿一日,因谭局长住角石,变起仓卒,局势危险,不能过海。本局关于事变情形,业已叙明于上,其由四月十九日至六月十四日,中间时局,日趋严重,李代局长又以一身兼二职,自感困难,然事已至此,惟各主任分工担负办理耳。迨入五月底,六月初,局势入于最后关头,地方官强制疏散,妇孺一日数惊,飞机频来,大施轰炸,六月四日夜,竟传妈屿口已开火,陈巡员得消息最早,夜半通知职及李主任,立刻到局,赶将票款及重要文件,搬运角石临时邮局,在短时间收拾公物将百袋票款数筐,员工之奋勇努力,可谓克尽厥职矣。计到达角石,天将放晓,虽港外略有接触,而竟能平安渡过。当夜出力员工,除四主任外,计员佐有黄钧池,韩德修,林守鲁,黄庸,陈豪杰,辛国南,廖铿然,谢寿民,萧啸农,赖德三,罗树标,沈玉麟,差役有魏永年,杜传,李清泉,方泽溥,谢诗现,黄野,杨英才,林杜充,吴创,吴木炎,吴永城,郑遗,姚柳荣,郑朴夫,及至六月五日,凡行政机关银行等,均迁移净尽,而邮局员工,不特照常工作,且加倍努力,时潮汕铁路,菴埠主汕头一段亦被拆毁,此时人心极度慌张,而各区寄发汕局经潮曲运转之邮件包裹及公物,计有七八百之多,陆续而来,事先且有对于此项公件务必急速运转不得延积之明令,奈邮局所赖以运输之铁路,已被拆毁,此时职之焦急,大有废寝忘食之态,然于无办法之中求办法,乃着手雇佣电船民船,一经李代局长、陈秘书主任、陈巡员四人决定,不待上峰批准,即付实行,陈巡员与职及运输员罗树标,为雇佣民船电船,几经曲折磋商,始先办妥,计前后营运输邮件包裹三千余袋,公物一千余袋,邮票三十八筐,及事变之日,本局并无一袋积存邮件,所存者仅二十日上海发来本局开拆之包裹数十袋耳,事后思量,不免捏一把汗,若非赖得力员工忠实办事,难臻此次之结果,此我贤明当局,愿有以奖励于耳。汕埠自经此次兵灾后疮痍满目,颓垣残瓦,凌乱不堪,惨不忍睹,邮局在此秩序纷乱时期,恢复业务,平日所恃而办运输通讯工具者,论陆路则铁道被毁,论水程则轮渡停航,头绪万端,百事待理,大有翻读廿四史不知为何处着手之势,加之地方情形特殊,环境恶劣,遇事及感不便,乃不避艰难,后事关潮阳至揭阳邮路干线,由此经汤畬,出兴梅,而达曲江,继开澄海饶平路线,由此出高陂,而达松丙及大埔闽南各地,嗣以潮阳至揭阳一段须途程四五日,殊嫌迟慢,复开菴揭路线,一日抵达揭阳,由是自汕至兴梅邮件,六日可到,一面恢复储金及汇兑业务,以利金融,经两阅月苦心策划,努力迈进,始克恢复常轨,现商店复业者十居七八,人民回返者占大半数,地方藉交通畅利,金融流通而繁荣,邮局凭商务发达人口繁兴而进展,在此短时间,有此现象,生机勃发,繁荣可期。且邮局收入,一月比一月增加,现不惟收入可以抵出,而且有盈余,评论时局者,谓汕埠沦陷仅二三阅日,即恢复旧观,未始非邮局迅速恢复业务与邮路所赐,确实切论,诚非夸言。以上事实,实有损上下员工,披荆斩棘,不辞劳瘁,方克有此,理合披沥上陈,敬祈转详部局,酌情奖励,以昭激劝,以策将来,实叨公便。谨呈
总监察员 林绍椿谨呈
中华民国廿八年十月十三日
( 广东省档案馆广东邮政管理局档案,29全宗,2目录,卷136之二,页267。广东邮政管理局档案主要是由广东省档案馆所藏档案里的29全宗构成的,共有1000多卷,数量庞大,内容包括广东省内各个分局的管理情况、邮政业的政策、侨汇的统计、对各个邮区的改善、对侨眷地址的调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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