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由吴复古一千岁想到的问题 黄赞发 [汕头特区晚报]
潮人唐宋八贤之一的吴复古(字子野,号远游)生于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今年刚好千岁。吴复古以一布衣之士而能跻身前八贤之列,确有其过人之处,故向来备受关注,以至被收进《中国人名大辞典》。承其千岁华诞,聊谈两个有关问题。
蓬洲都与蓬洲城
吴复古是哪里人,多部志书上都有明确记载:“宋揭阳蓬洲人”。近贤也多作如是说,就连《吴复古墓简介》也不例外。但此说有两个问题需作探讨。一是在北宋末年的宣和三年(1121)以前,北宋一直未置揭阳县,整整160年间潮州仅领有海阳、潮阳二县(期间仅在熙宁六年至元丰五年因废梅州而置程乡县短暂隶潮)。而且,据《潮州志》载,从晋代以降,直至隋唐都未置揭阳县。查吴氏谱牒,吴复古的先祖吴延预从福建武平徙居潮州左厢右贤坊,至第四代吴宗统迁住海阳县蓬洲都,于是吴复古遂出生于蓬洲都(吴曾于父亲去世后一度迁住今属揭东县炮台镇的南潮村)。吴复古逝于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揭阳县则是1121年才析海阳县的永宁乡、崇义乡和延德乡所属龙溪、蓬洲、鳄浦、江四都复置的,这就是说,吴复古虽享年97,但从出生至去世,都未有揭阳县的建制,何来“宋揭阳人”之说?如果说,宋宣和二年复置揭阳县,蓬洲都析归揭阳,吴也就成为揭阳人,那么,明嘉靖四十二年置澄海县,蓬洲都析归澄海,吴又成为澄海人,近现代设置汕头市,蓬洲都析归汕头市,吴更成为汕头人了。故确切的说法应是“宋海阳县蓬洲都人”,然后注明当代所属。二是蓬洲都并非蓬洲城(即今蓬洲村)。笔者曾请教蔡起贤先生《缶庵论潮文集》中有谓吴复古是“揭阳蓬洲人”,究竟是哪个蓬洲?蔡老不假思索地答曰:就是你的家乡蓬洲村。其实这是个误会。这个误会影响所及还颇为普遍,比如林俊聪先生就曾在他的文章中说:“蓬洲城在蓬洲都。”实际上蓬洲城却是在江都。再如选堂先生的《汕头释名》文中,一落笔就说:“汕头旧称沙汕头,在澄海蓬州(按:应为洲)都。”但众所周知,沙汕头在浦,或曰江都。岛之称,也缘于此。汕头开埠后,还曾属澄海浦司所辖。从文中所述,如说“浦有沙汕之名,始于明翁万达《与姚巡按书》:‘济河跨揭之浦,其地西北距蓬洲所城,为海、揭下流……岸(按翁万达原文为海岸,一作海口)有沙汕头,脊出横激,巨浪滔涌拍天。’”翁万达是江都人,文中浦、济河(即济河)、蓬洲所城都是江都的地名。文中又引刘子兴的一篇碑记说:“豪民某等占据浦之沙汕坪……”可见饶老也误将蓬洲城所在地视为蓬洲都了。当然,沙汕扩展的结果其规模还不止江一都,鳄浦、蓬洲二都也应有之。故可以说,三都是汕头的发祥地。蓬洲城(村)的三都城隍庙多少可觅得这一历史轨迹。
为什么会有上述误解呢?其原因在于蓬洲守御千户所徙址而未更名。明初洪武二年(按:《汕头释名》载为二十年,也误),置守御千户所于厦岭,“以扼商彝出入之冲”,因厦岭(一作夏岭)属蓬洲都,故以蓬洲为名。“二十七年迁所址于西埕村”,西埕属江都,移建后一仍旧称,并未以江易名。三十一年建为石城,依然以蓬洲称之,俗称所城或所内城。有的著述,如《潮汕庙堂》说蓬洲城建于明洪武二年,这是误将蓬洲置守御所时间当为建城时间。蓬洲城于抗日时期和解放初期遭两次拆毁,仅存村落,故称蓬洲村。蓬洲都直到清初还辖有鸥汀等28村,应是大体在今上、下蓬以至外砂一带,与蓬洲城(村)相距颇远;江都则辖有小坑直至浔洄等22村;鳄浦辖有月浦等15村。这三都原同属揭阳延德乡,后同析置澄海县、汕头市。不管如何,北宋有蓬洲都而远未有蓬洲城(村),故吴复古是蓬洲都人而绝非蓬洲村人。
此外,关于蓬洲还是蓬州向来也常见混用,以至时有争议。这也难怪,因为明清志书诗文写法就很不一致,而且不少版本多刻为州,以至有关专家也跟着写为州。但也有早就写为洲的,如翁万达。自从饶宗颐先生主编的《潮州志》问世之后,由于该书多刻为蓬洲,自此即多以洲为是。这有利于有别于州县的州。事实上,当地人士向来也坚持写为洲。还有人认为城应为蓬洲,都应为蓬州,这是只知有其二地之别,而不知无其二名之异。(未完待续)
(续352期)或曰,潮人唐宋八贤都是事功显著,建树颇多,唯独吴复古乃一世外之士,何以也跻身于其中?这是个颇值得探研的问题。
我们知道,宋代由于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开始,就已埋下了积弱的态势,可说是我国历代封建王朝中国力最为低下,内忧外患最为突出的朝代。吴复古一生经历了真宗、仁宗、英宗、神宗以至徽宗六朝,他看到的是激烈的政治斗争和尖锐的阶级矛盾。这使他在入世与出世之间最终选择了后者。他淡泊功名,志在云林,清逸成性。京居期间,他虽然早就无意于仕途,却遍交巨卿鸿儒,如韩琦、司马光、苏轼、苏辙、李师中等,都“深相倚重”。大词家天章阁待制李师中少负盛名,人称神童,豪放倨傲,很少服人,对吴复古却十分景仰,曾为题“白云在天,引领何及”。苏轼对他的推许更高:“子昔少年日,气盖闾里侠。自言似剧孟,叩门知缓急”;“遍交公卿,靡所求希;急人缓己,忘其渴饥”。父亲官翰林侍讲,他本来可以以嫡子身份袭职,却让于庶兄吴慈翁;但他毕竟从小天资聪颖,精通经典,论说谨严,而终以道德文章举孝廉,授皇宫教授。但他又以“孝养”上表辞职。神宗嘉许之下,特赐“远游先生”称号。总之,吴复古为人任侠,先人后己、淡泊功名、尊贤重谊、孝敬父母,这是其为潮人所尊崇的首要原因。
其二、吴复古最可称道的当推与苏轼的深厚情谊。吴父与苏轼本就相知甚笃,苏轼在《与吴子野书》中曾谈及这一情况:“少在册府,尝及接见先侍讲之下风。死生契阔,俯仰一世。”苏轼又从李师中的介绍中了解到吴的为人,故而未及晤面,已诗书往来,神交多年。及后,苏吴数度会晤,苏轼都在诗文中述及。元五年(1090),王涤知潮,倡修韩祠,特请苏轼作碑文。苏轼撰后寄信给王涤,不厌其烦地述说碑样,并郑重地交代说,如万一调任,则交由“吴道士勾当”,说是“子野诚有过人,公能礼之甚善”。同时,另修一函,即《与子野论韩碑书》。函中除谈碑事外,特别提及“云潮人虽小民,亦知礼义,信如子野言”。足证苏轼对吴复古之信服。
绍圣元年(1094),苏轼贬惠州,吴复古往访,一住逾三月。期间曾一道“游逍遥堂,日欲没,因并西山叩罗浮道院,至已二鼓矣,遂宿于西堂”。四年,苏轼再贬琼州,不少老朋友要前往探访,多因故未达,“独子野奋然而至者,可谓勇于义矣”。苏轼还作诗赠之,有句:“笑谈惊半夜,风雨暗长檠。鸡唱山椒晓,钟鸣霜外声”。笑谈达旦,可见交谊之殷。吴复古之于苏轼,不以患难易心,确是可贵。元符三年(1100),苏轼遇赦北还,吴复古以96岁高龄与广州玄妙观道士何崇道等直追至清远峡,并兴致勃勃地同游广庆寺(即飞来寺)。有苏轼《题广庆寺》“东坡居士渡海北还,吴子野,何崇道,颖堂通三长老,黄明达、李公弼、林子中自番禺追饯,至清远峡,同游广庆寺”可证。吴终因老迈劳累,遂一病不起,于翌年(1101)农历四月逝于归途。苏轼闻耗,挥笔写了《祭子野文》,抒发了赞叹哀悼之情。三个月后苏轼也于常州病逝。苏轼写赠吴复古的诗文为数不少,除以上述及者外,仅在惠州可考知的就有《远游庵铭》、《除夕访子野食烧芋戏作》等五章。在海南还有《次韵子由赠吴子野先生二绝句》、《约吴远游与姜君弼吃蕈头》等章。
不但如此,吴复古与苏轼之弟苏辙、子苏过也都交谊殊深。苏辙《赠吴子野道人》诗长达16行。被贬循州,又有《循州雨中招吴子野先生》。苏轼读了苏辙的诗后又撩动诗兴,作《次韵子由赠吴子野先生二绝句》。其中苏辙的“辟谷赖君能作客,暂来煎蜜饷桃康”句,苏轼的“先生笑说江南事,只有青山绕健康”句,都很有生活情趣,也可见其关系之密切。苏过则有《闻潮阳吴子野出家》、《戏赠吴子野》等诗篇。苏轼还为此作《吴子野绝粒不睡,过作诗戏之,予也次其韵》诗。苏轼与吴复古之子芘仲也有文字之交。苏曾在黄州接读芘仲作品,不禁去信大加赞赏:“留示珠玉,正快如九鼎之珍,徒咀嚼一脔,宛转而不忍下咽也。”芘仲寄《诸子论》,苏又深为吴复古的后继有人而高兴,欣然去信:“所论孟、扬、申、韩诸子,皆有理,词气袺然,又喜子野之有佳子弟也”。芘仲作《归凤赋》,苏又复函称赞:“兴寄远妙,词也清丽,玩味爽然”。苏吴二家三代,父交子往,的确不失为文化史上的一段佳话。潮人对此长为津津乐道,并非只为附美。
其三,作为道家,吴复古在养生学的探研上别有一套成功的经验。首先,他的旷世情怀贯串了他的整个人生,他与苏轼晤谈,“无一语及得丧休戚事”。他的放逸的生活态度无疑深深地感染了患难之中的苏轼。苏轼作为持不同政见者遭受一贬再贬的磨难,难得有吴复古道家理念的启示。苏轼深得吴复古积渐而进,顺其自然的“和”与“安”之理,这在其贬谪生涯中寻求精神慰藉以泰然处世,的确不无裨益。
再者,吴复古虽在麻田山中筑庵出家,但却不沉迷于道家那一套,而“以长生不死为余事,而以练气服药为土苴”,长年陶然于山水之中。他的出家,实则近于隐者,显见是另一种无为的超脱的精神境界。吴复古的这种出世养生取向是苏轼所可接受的,只是苏轼还想有所作为而未能施行,但却根据吴复古的主张写下了《问养生》一文,正是这种文化精神上的相通,一直牢固维系着苏吴的真挚情谊。
毋庸置疑,吴复古的养生学问是行之有效的,这至少已为其本人的高寿所证实。(完)
转自《汕头特区晚报.潮汕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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