侨批列字探析
曾旭波

一 侨批管理历史与侨批列字
侨批，是海外华侨寄回家乡的银信。侨批封上的列字及编号，是海外批信局对批信运作的管理方法，是海外侨批信局走向专业化经营及管理的产物。
(一)侨批历史与侨批管理
水客时代的“侨批”，其“信”的形式多为“口信”，即由水客本人代为口头传达，因为水客往往便是本乡的乡亲、族亲；所寄之银款则由水客用帐本记录，回乡派发。
“根据《有民信局小史》记载，于1847年间，星洲所居住之华人，每年所寄发之银信八万余封。那时候本坡商业区市街，华人拥挤其间，但多数是劳动工人，每于工作过后之晚间，时常要求一般识字之工人，代写家信。每置写字台于路旁骑楼下五卡基等处。如逢有帆船开行期，并有专收银信之水客，要动身该几日中之日夜，必然大家忙碌于办理寄汇银信。那时候尚以西班牙元计算。水客大多数是带回物资，抵达中国口岸，转换银款，然后到侨乡分发。”⑴
水客时代的批信，就目前所见的史料记载，其操作是不规范也不成熟的。
19世纪70年代后，寄发侨汇国家的官方邮政部门开始介入管理，收揽华侨汇款的业务逐步走上专业轨道，出现了专门揽收批信的银信局。
“新加坡邮政当局，鉴于当地银信局发展迅速，于1873年开始由帝国当局驻北京英使及香港当局，共同磋商讨论，并于1876年12月开设华人小邮局二所，一在星洲中街八一号1，一所在槟城美芝律五二号……当局所设之小邮局，成为官办的，即于1877年迁至邮政总局内，照常督办民信局寄往中国之信件。①
清政府于海关邮政时期，便开始对民信局有所关注，由汉南在汕头作实地调查并于1877年5月写出“汕头港邮务(民信局)备忘录”⑵。
大清邮政成立后，“光绪二十三年，华盛顿举行万国邮联大会时，……中国所派会员……在该会上一一称述……中国邮政遵守联邮章程” ⑶ 。
侨批虽然受寄发国邮政部门及寄达国邮政部门的管理，但邮政部门管理的只是批信的邮资和总包邮运，揽收批信及对批信最终的投递基本上均由国外和国内的批局操作完成。因此，写批者可以不受侨局国文字的限制，直接用汉字书写信封。批局对侨批封上的列字，绝大多数用的是汉字。编号后，批封在邮寄、中转、投递、核对回批、批局业务盘点等过程中，便有自己的“身份证码”。
(二)侨批列字的研究
不同批局习惯上对批封的列字方法有同有异；同一批局在不同时期的列字方法也不尽相同。侨批封上的各种列字、编号方法，对当时批局从业人员来说，可谓一看便知详情。然而时过境迁，今天我们看到的侨批封上的列字，由于缺乏相应的批局内部管理档案、帐本等资料，往往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此，系统研究侨批封上的各种列字方法及规律，是侨批研究中的一个值得重视的课题。
在以往对侨批列字的研究中，看到的多是这样的叙述：泰国各批局是用《千字文》的文字顺序作列字的；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等地方则多用批局名称作列字……。⑷(P41)至于其它列字方法，便未见有系统、详细的介绍。
鉴于各侨批信局的内部管理档案资料目前难以寻到，或根本不复存在，对侨批封上的列字方法、规律的研究，只能从大量的不同时期、不同批局的侨批实物中去寻找答案。而且此种答案也往往只能是相对的答案，不是绝对答案。
二 侨批列字的方法与规律
(一)用《千宇文》的文字作列字。
用《千字文》的文字作列字，即按《千字文》的文字顺序作为班次的先后顺序，《干字文》中的每一个字代表一班次。如“天”字为首帮，则“地”字为次帮，余类推。同一班次的侨批，用商码或阿位伯数码作为编号。同一班次的侨批均有一个不同的编号。如“天”字I=III②号(123号)，“天”字I=x号(124号)；“地”字II=II号(232号)，“地”字IIx┴号(246号)等等。以上已为大家所熟知，本文不再以实物举例。
从实物观察，至少还有一种虽用《千字文》中的文字作列字，但只摘用其中的某句作列字用字，并基本固定只用此几个字作班次的顺序，不断循环。如新加坡郑绵发有限公司民信部的侨批便是用此方法。从实物图看，图1③侨批寄于1948年，列“元”字4407号；图2侨批寄于1952年，列“天”字7390号；图4侨批寄于1958年，列“元”字1002号；图5、图6两件侨批均同年同月同日到达，列字分别是“黄”字和“地”字；图7侨批只比图5、图6慢到一月，又是列“黄”字。
以上该批局七件批信实物的列字现象告诉我们，该批局显然不是用完整的《千字文》全文按顺序列字，而只用其第一句“天地元黄”四字作该批局的列字顺序，至少从1948年到1964年十多年均用此方法。此外，笔者还注意到：
(1)图5和图6两件侨批同时到达；(2)图1的列字用手写，而图2至图7均用字戳盖上的，且图2、3、4、6的列字文字戳有一圆形边框，图5和图7没有边框。
这即是说：(1)该批局存在多处收批点；(2)各收批点均用相同的列字方法各自列字；(3)为区别不同收批点收寄的侨批，列字有用手写的，也有用文字戳加盖的，且加盖还区分有边框和无边框。
(二)用批局名称的汉字作列字。
用批局名称的汉字作列字的方法有许多种，本文现将收集到的列字方法作如下介绍：
1．用批局汉字名称的顺序作列字。
使用此种方法的批局最为普遍。新加坡的裕生汇兑信局便是使用此方法作列字的批局之一。如图8和图9侨批，分别列“裕”字1488号和“生”字2810号。新加坡的“口实叻大信行批信局”也是用该信局名称“大信”两字作列字(见图10、11)。以上两家批局均用商码编号。
2．用批局汉字名称的某一字作固定列字。
用批局名称中的某一字作该批局的固定列字的方法，也较为常见。如柔佛坡(今属马来西亚)的“笨珍南顺汇兑信局”收寄的侨批，在批封上一般均盖有一个带批局名称、列字、班次、年月日和编号的长方形批局章，其列字便固定一个“珍”字(图12)。吉隆坡的郑绵春信局也是用固定列字方法
列字。如图13和图14两件侨批，均为该批局收寄的批信。两件批信所盖的批局章，一为圆形，列字另盖；一为长方形，列字包含在批局章中。两件批信均用阿拉伯码编号，且加盖有批局的收寄日期。此外，麻坡的泰生堂信局也是固定用一个“泰”字作列字，如图15。
3．某一时间段用批局名称的某个字作列字。
此种列字方法较为少见。一般是以年为限，每年固定使用批局名称中的一个字。如柔佛坡的广泰隆公司批局便用此法列字。图16侨批寄于1955年，列“广”字874号；图17侨批寄于1956年，列“泰”字917号。以每年换一个字，周而复始推算，1960年应轮到“隆”字。图18侨寄于1960年，列“隆”字3218号。
4．批局名称文字及其它汉字混用的列字。
用此种列字方法也很普遍。如新加坡的“鼎盛信局”及其后的“鼎盛祥记信局”，该批局收寄的侨批便只用“鼎”字、“中”字和“子”字几个字作列字(见图19至图24)。又如新加坡的万益成保家银信局。该批局存在时间近一世纪，是一家大型批信局。由于该信局存在时间很长，且收批网点多处，其列字用字除常用其批局名字的“万”字和“益”字外，其它用字在笔者见到的该批局大量批封实物中还有“裕”字、“华”字、“顺”字、“协”字、“宋”字、“正”字、“龙”字、“利”字等等 (见图25至图34)。这些列字用字大多不是《千字文》中的用字，即便其中有一两个字跟《千字文》中的文字相同，也应属巧合，而显然不是混用《千字文》文字的方法。笔者估计，除批局名称用字外，以上诸多列字用字可能是该局不同时期、不同收批点的收批人员或管理人员的姓氏或名字。因为对批局来说，简便易记是最好的管理办法。 如果说，万益成保家银信局因为经营时间长，营业网点多处而使批封列字出现多个汉字的话；那么，同样营业于新加坡的另一家批信局星洲永德盛信局的列字方法却另具特色。该局虽然也是采用批局名称文字同其它汉字混用，但却是同时混用。即每一个收批点固定一个列字不变，常年使用。这样
便有可能出现同一班次的该局批信，会出现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不同列字。图35至图39是该批局1972年列字目录的封面，分别有“永”字、“德”字、“臣”字、“朝”字和“金”字。该封面是用当年从新加坡该局寄给汕头侨批服务社收的实寄封背面做成的，此种实寄封的收信地址和收信人是随便写的，实际根本就无此路名人名，但邮局投递员一看就知此信是寄给侨批服务社(图40)。实寄封可能是寄目录(“班单”)的，也可能是寄其它批局的业务内容信件。被汕头侨批服务社“废物”利用，作“目录”封面。可惜那些“目录”已不存在。此几件作为目录封面的信封得以保留，实是万幸。图41和图42是该信收寄的侨批，分别列“臣”字和“金”字。
5．用批局名称文字及吉祥文字作列字。
大凡做生意者，总希望自己繁荣昌盛、吉祥如意、前途光明、财源滚滚。侨批信局的经营者也不例外。如批局名称用字便常见带有“盛”、“兴”、“昌”、“裕”、“泰”、“祥”、“发”、“利”等等。即便是区区的批封列字，也不忘用上一些吉祥文字。新加坡光裕兴银信局，不仅批局名称起得吉祥，它对批封的列字也是很有意思，用批局名称的“光”字和不是批局名称的“明”字作其批封的列字，长期不变(图43、44)。新加坡祥泰隆信局也是这样，用批局名称“祥”“泰”“隆”三个字，加上“福”、“昌”、“源”等几个字作为该批局的列
字，长期不变(图45至图50)。
(三)用批局所在地的地名汉译文字作列字。
此种列字方法较为少见。图51是砂膀越古晋坡的南市信局收寄的侨批。该批列“晋”字299号；图52也是从砂膀越寄汕的侨批，该批列“古”字2997号。古晋是砂膀越首府。此两件侨批一件寄于1947年，另一件寄于1950年，均用地名汉译字作批封上的列字，有一定的代表性。
（四）用双汉字作列字。
用双汉字作列字，可谓少之又少。图53是新加坡许顺记信局寄发的侨批。批封上有两种列字。其一是列“航”字3334号；另一列“集丰”字3136号。“集丰”是一家信局⑷(P419)，是许顺记信局的下属收批点。该批由集丰信局揽收，再由“许顺记”信局寄发。图54是印尼侨批。该批到汕头后由汕头批局抄在批局专用批笺上，列“改装”字2692号。“改装”两字意思已很明白。
(五)用中文数字作列字用宇。
列字其实代表的是班次的不同。有些批局干脆便用中文数字作为列字，也不失简便直观。图55是泰国振华泰批局收寄的侨批，列“二”字26号；图56、57、58侨批，分别列“卅五”字71号；“四”字2545号和“十四”字60号，均为泰国寄汕侨批。
(六)用英文字母作为列宇用字。
用英文字母作列字用字，大多是近期侨批。具体方法笔者收集到三种：
1．单字母列字。如图59、60、61，三件侨批均用英文字母“B”作列字。
2．双字母列字。如图62侨批，列“FN”字353号；图63侨批，列“QG”字57号；图64侨批，列“CD”字1号；图65侨批，列“SA”字56号，图66侨批，列“FO”字514号。双字母列字究竟是否是批局名称的英文缩写，还是另有含义，笔者尚不清楚。
3．单字母加阿拉伯数码列字。图67是汕头市黄潮兴侨批局1959年1月7日结汇的侨批，该批列“A5”字19号。
以上六种类型的列字方法，是笔者的初步归纳整理。在此过程中，笔者还发现一些批局并无列字，或对部分批信不作列字。图68是马来西亚怡保荣泰昌恒记批局收寄的侨批，批局在批封上盖一样梯形批局章，章分上下两格，下格是批局名称；上格只有两字：“列-号”，中间手填“265”，即列265号。无独有偶，汕头市悦记批局1954年填抄的批笺，列“0”字6766号。此“0”应理解为无列字，因为该批局填抄的其它批笺均有汉字列字(图69)。
还有一些批封上的列字，笔者未归人以上六种类型，如新加坡裕成利汇兑信局收寄的侨批，图70列“造”字7107号，图71列“远”字3680号。
还有吴四桂批局，列字有“州”字、“扬”字、“地”字、“此”字、“雄”字等(图72至76)。吴四桂批局没有与汕头各批局联号，[4](P416)但该批局业务量颇大。其批信特点是每封均盖有“吴四桂”三字的私人名章印记，列字如前面图例，较杂而没有规律。陈春声教授在《近代华侨汇款与侨批业的经营——以潮汕地区的研究为中心》一文中，依据广东省邮政管理局档案中的“汕头档”资料，判断批局的“分号”大部分只是与其有委托代理关系的商号，而少有上、下属关系。[5]也正如此，是否可以这样推断，吴四桂批局在不同地点收批后，就近委托同汕头批局有代理关系的批局寄递批信，其列字同被委托的批局有一定的关系。
研究侨批列字，从微观角度来说，能让我们了解、掌握各批局对批信经营管理的方法、特点及规律。在需要对批封的年代进行考证时，提供一定的依据。弄清一家批局对批信列字的方法、规律，则无疑是给研读该批局历史提供了一把锁匙。从宏观角度来说，侨批列字的研究，也是侨批文化研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侨批列字的演变，也是批局历史的演变。它所折射出的不仅有批局的兴衰史，也有华人文化(特别是民俗文化)与异国文化的交融。
参考文献：
[1] 汇人．侨汇信件总包封过程、批信局与邮政关系邮资改订、统制外汇统领外汇礼申CJ]．新加坡菜市集邮会会刊．1987．(4)．
[2] 许和平，张俊桓。清末天津海关邮政档案选编[M]．北京：中国集邮出版社，1988．
[3] 张志和，胡仲元。中国邮政事务总论(上册)[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5。
[4] 邹金盛．潮帮批信局[M]．香港：艺苑出版社，2001．
[5] 陈春声．近代华侨汇款与侨批业的经营——以潮汕地区的研究为中心[J]．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0．(4).
(责任编辑：陈景熙)

作者简介：曾旭波(1961一)．男，广东汕头人．汕头市农业生产资料总公司经济师。
① 另据刘佩琛译《新加坡邮政服务大事记》(载黎傅川、黄志强编《新加坡邮政与邮史》页21)：“ 1876年12月15日，华人邮局在马吉街18号开业。”
②商码，下同。
③本文用到的实物资料均系笔者自藏侨批。

转自《汕头大学学报》2003年第19卷增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