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淀历史信息的潮汕冥镪 尘寄生
逢年过节的时候,丧事中做亡斋道场时,每月的朔日和望日(农历初一、十五)之时,潮汕的父老乡亲们总会焚化各式各样的冥镪。也许,你会以为,这是一种维持心境平和的生活必需;或者,你会觉得,这是一笔浩大而虚妄的资源浪费。那么,你是否曾经意识到,这些司空见惯的“迷信品”中,还蕴涵着一些历史知识呢?
这么一说,兴许撩拨起你些须考究的兴趣。于是你想起:潮汕冥镪的通名叫“钱锭锞丝”,常见的传统冥镪有“钱锭”、“锞丝”、“元宝”三种。然后,你找来了这些以往熟视无睹的玩意儿,想凭借着一些中国货币史的知识,好好认识一下他们。
先看“元宝”吧。冥镪“元宝”是两头翘起的立体造型,既象马蹄又似船只,显然是对明清银元宝的摹拟。货币史知识告诉你,元宝成为白银货币的名称,始于元朝初年。据《元史·杨提传》记载,至元三年(1266)杨提担任诸路交钞都提举时,曾上书“请以五十两铸为锭,文以‘元宝’”。不过,元代元宝的形制还是和宋代银锭差不多,呈束腰板状;只有明清两代的五十两一锭的元宝,才是马蹄状的,就象今天的潮汕冥镪“元宝”。
另一种冥镪“锞丝”,实际上是小元宝的造型。你虽然还找不到有关银币“锞丝”的文献记载,但却清楚:清代的元宝银(或者叫“银锭”、“银两”)分为“元宝”、“中锭”、“小锭”、“碎银”四种;中锭重十或二十两,形状有衡锤状(称“锞子”)和马蹄形(称“小元宝”)两种;小锭(又称“小锞银”)重三至五两,小馒头的模样;碎银则为三两以下的银屑银块。所以,你发现,冥镪“锞丝”很可能也就是清代的马蹄状中锭的模仿品。
至于把小元宝称为“锞丝”的原因,你估计可能是这样的:一来“锞”字原本指称的就是古代的小型金银铸币。二来呢,由于银的金属特性和铸造工艺比较特殊,成色越高的银锭的两侧上就会有越细越多的丝纹,成色低于90%的则不能出现丝纹,所以丝纹就成为鉴定银两成色的标准,成色93.5374%的标准银锭被定名为“纹银”,各地铸造的元宝银也有“元丝”、“水丝”、“青丝”、“白丝”、“细丝”、“粗丝”等名目。因而,管小元宝叫“锞丝”,想必也就是标榜这种当年流通于本地的银两成色之高而已,你是这么认为的。
再说“钱锭”,在潮汕话中,这个词实是“大钱、银锭”的简缩语;而冥镪实物则是三合一的组合:最下边的一张是刷上了锡箔的白纸,叫“银锭”;中间和上边的两张合称“大钱”——前者是裱有红色衬纸的黄色的錾制剪纸,后者在黄纸托地的金箔(就是刷上了槐花水的锡箔)上錾满了古钱纹。虽然,“大钱、银锭”通常合称为“钱锭”,而且也只能是固定搭配着使用;但是你知道,“大钱”和“银锭”其实是两种不同的古代货币。
顾名思义,大钱就是币值大于一文的高值铜钱。大钱的铸造,在中国货币史上虽说是由来已久,但其登峰造极之时,还是在清咸丰年间。咸丰年间,一方面是嘉庆以来的银贵钱贱趋势越发严重,铜价也日益高涨;另方面是清政府国库空虚,急于筹措军费。两者共同作用,终于促成了膨胀通货的大钱政策的实施。从咸丰三年(1853)开始,先后铸行了从当四到当千共十多种大钱。这些大面额低成本的大钱投入市面后,很快引起了泛滥成灾的私铸现象,导致了大钱的严重贬值。
银锭,你晓得,是古代白银铸币的总称,但是元代之前的白银铸币却是叫“银铤”的,而元代又是一个盛行纸币、禁用铜钱、银钞并行的朝代,因此,你敢肯定,“钱锭”的固定配伍,乃至于“元宝”、“锞丝”、“银锭”与“大钱”并存的潮汕传统冥镪的结构,绝不可能是元代及元代以前的货币流通状况的遗影,只可能是明清两代,特别是清咸丰以后的金融制度的活化石。
明清两代施行的是白银、铜钱并用的货币金融政策——白银为本,铜钱为末,用铜钱作为白银的调节和补充。百姓日常零星消费用的是国家铸行的铜钱,叫“制钱”。与此同时,国家计算开支时以银两为单位,官私之间的巨额支付(如赋税、俸禄)、一般的商业往还均使用银两。由此你想到,在你见过的明清古币中,有些在钱背(叫“幕”)还铸有“一厘”、“一钱”、“二钱”、“五钱”、“十一两”等规定钱、银折算的钱文。你还想到,明清时期银钱的正常比值就象一架分别承纳着银两和制钱的天平——要不,当时就不会不时出现“银贵钱贱”或“银贱钱贵”的失衡局面了。
这时你才发觉,潮汕冥镪蕴涵的历史信息是:明清两代的潮州府,毫不例外地实行了银钱并用、以白银为主要流通手段的金融制度。
白银的成为商品流通领域最通行货币,是地方工商业活动推动的结果。但是,白银一旦作为货币进入其他社会领域,也回反过来推动本地工商业的发展。由此,你还大略想见了明清潮州工商业的发展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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