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潮州古寨意象
吴志敏



一、潮州古寨源流 

一提起古寨,潮汕人多以为是客家人特有之民居建筑,古历来就有“客区自古多围寨,平原土楼世少闻”之说法。其实不然,楼寨建筑不是客家山区所独有,潮汕平原也不少,根据不完全统计,潮州古寨有700多座(包括遗址)。这些古寨以体量之庞大、类型之多样,聚族而居之形式,聚落组合之巧妙,与周围之绿水青山浑然一体,达到了建筑艺术评价之上境。(建筑艺术评价“三境”:上为意境、中为画境、下为环境) 
寨,是古代之一种防卫设施,潮州之古寨,它不同于传统中那种临时木栅寨,而是以灰、土、沙、石、木材等材料构筑成之永久性建筑,它分布于潮州之乡村。潮州之古寨除饶平县黄冈寨、古巷镇象埔巷等个别始建于宋代外,大多是始建于明、清二代。它是以防卫为目的,其产生有其历史背景,我们通过一些历史资料可见一斑。 
《元史·世宗纪》载:“至元22年(公元1285年)春二月,广东宣慰使云丹密实,以兵来招谕潮、惠二州郭逢遗等,四十五寨皆平,降民万余户、军三千六百一十人。” 
《潮州府志·兵防志》载:“堡寨,古时大乱,无乡不寨。初尚穴洞山楼,苟存生命,后遂有据险负固者,往姑不论。若晚明一隅锋镝相侵,忠义之士痛异族猾戛,起兵勒王,避难者从而依之,枭雄之徒则以为窝屯所。乡寨之盛莫逾于此矣。” 
林熙春《澄海县修溪东寨记》曰:“戊午(嘉靖37年公元1558年)倭夷就此等案,辄破蓬洲守御,因而蹂践我土者数年,当事始下令城村拟自为守,溪东凿土得石,累石为城。” 
以上引史料可见,潮州之古寨兴起的重要契机乃是战争,潮州先民为了保卫自己之家园,催生出这种集防御功能、居住功能于一身之固定建筑。然古寨之最兴盛时期应是明朝中叶倭寇之入侵,《潮州府志·兵防志》中一句“无乡不寨”足见当年潮州筑寨之风。潮州古寨能得到充分之发展,乃时势之然更是理所当然,因为它乃是潮州先民家园遭焚戳荼毒之保障,更是名垂千古之抗倭民族战争之产物,倘若离开了这些残酷之战争这一催化剂,是难以兴起并如此蓬勃发展的。 
康熙平定台湾以后,潮州境内已罕见大规模之兵燹之动乱,然潮州古寨尚继续发展,有的古寨在清朝中页才始建,如官塘长远楼建于康熙乙未年(公元1715年)、磷溪世德寨建于雍正十年(公元1732年)、官塘仪凤楼建于乾隆戊辰年(公元1748年)等,这与潮州当年民性强悍,宗族械斗迭起、盗贼横行有着密切之关系。清·蓝鼎元之《鹿洲初集·潮州风俗考》曾对明清期间潮州之民风作如此记述: 
“潮郡依山附海,民有杂霸之风。性情劲悍,习尚纷嚣,……负气喜争,好勇尚斗,睚眦小嫌,即率所亲而哄。至以兵刀相格,如临大敌。强者凌弱,众者暴寡,而歃血拜盟之风,村村仿效……士庶之家十人九赌,兵役之家九人十赌,通都僻壤,无处无之……赌博之余,流为盗贼……截途剽剥,取其货而划其肤……操舟溪河,御人于郊交之内;结队出海,攘客于重洋之外。又或入山招匪……逞强相夺,霸踞垄口,流毒地方,为害靡有涯焉。” 
可见明清之际,潮州之民性俗悍,封建割据,聚族而居,乡绅肆虐,虎狼横行,往往大姓欺压小姓,强房凌辱弱房,区区小事,常酿成大祸,于是持械互斗之风愈演愈烈,屡禁不止,乃成痼疾。因此,这些客供安居养殖、又具有防卫功能只潮州古寨能继续绵延发展,乃宗派互斗之风、盗贼之患所促成。 

二、潮州古寨的构成原则 

大凡具有地域性、民族性的民居建筑,一般均始终遵循着“实用、经济、舒适、美观”等原则,潮州古寨的构成,正圆满地实现这几项原则,成为潮州民居的瑰宝。 
首先,潮州古寨构建在简单实用、灵活有效之原则上,其发展具有阶段性。在战争频繁和盗贼四起、宗族械斗之风盛行的年代里,筑寨建楼的第一需要是防卫功能。于是产生了古寨在民居之中的防卫独特性。在冷兵器时代,宋元以前的古寨筑多建于丘陵山区地带,借助于险峻的地形,易守而难攻。及至冷热兵器并用的明清时期,潮州古寨逐渐从丘陵山区地带走向平原,但建筑方面除借助自然地形外,增加了墙体的厚度、高度和加大寨体的体量,并倡导联防,以确保立于不败之地。宋元以前的古寨遗存不多。位于古巷镇的象埔寨,创建于宋代,其中的陈氏大宗祠至今尚保存有“木棚门簪,木瓜肥大粗壮而无饰”的宋代建筑特点。其建筑位置正处于潮州城西部的丘陵山区地带,可谓是据险而居。至于明末清初的占寨,《潮州志》一句“无乡不寨”足可以看出寨已走进平原。多数平原的寨皆周围底圾平展,四周的动静尽收眼底,增强了它拘防御性。且潮州的古寨大多数是圆形,是因为圆形寨所有的窗口视野一致并互交,没有方形的视野死角的弱点,其防卫功能更比方形寨略胜一筹。潮汕地处滨海地带,大部分古寨都采用三合上和花岗岩石作为外环墙材料,其原因固然有抗御台风之因素,但更重要的原因潮州是历史上倭寇的侵略,本地贼患、清、郑两军进行拉锯战和宗族械斗屡禁不止的重灾区,故潮州古寨实用主要是体现着防御这一因素。 
其次,潮州古寨平凡朴实,就地取材,体现了它“经济”的特性。寨的体量一般都比较庞大,建筑用材极多,耗资巨大,若能够就地取材,发掘本地资源,发挥其潜力,便可大大地节约建筑成本。从现存的潮州古寨看,其材料主要是岗土、三合土、花岗岩石、鹅卵石、木材、砖、瓦、贝灰等,都是本地的自然资源,其成本不高,且实用三合土、花岗岩石筑起的墙体在这地处地震频发带、台风区、洪泛区以及人为灾害的多发区中,起着保护全家族生命、财产的重要作用。 
再者,潮州古寨安全舒适,和谐统一,由于潮州占寨都有雄布宏壮,坚实牢固的外环墙体,不怕战争、不怕地震、不怕台风、具有极强的安全感,能够保护居民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求稳怕乱的心理得到平衡,住得心安理;得。在和平年代,大多数圆形寨也因其圆形平面平等均匀的开间,不存在方寨的楼角间难以分配的矛盾,寨内分隔空间适中、得体,虚实结合、动静相宜、刚柔相济,无论在节约土地、省工俭料、还是夏凉冬暖、防风抗震、均胜过传统的四合院和单体楼,颇得人心。尤其是因为聚族而居、至亲骨肉欢聚一寨,天伦之乐其乐融融也。再加上大家一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朴实、宁静的环境令人眷恋不已。 
再次,潮州古寨、特别是圆寨美观完整,诗化抒情。圆型自古是“幸福”、“美满”、“走运”的特征,建筑圆寨有着先民们美好的愿望,加上大多数古寨屹立于青山绿水之间,环境如诗。灰墨色的鹅卵石地面和墙脚,古老斑驳的黄泥墙,衬映着一脊两坡的墨色环型屋顶,高挑的出檐、显得伟岸、凝重、古丰大方,极尽阳刚之美。它们矗立于风光如画的绿野田园之中,其美感难以言尽。 

三、潮州古寨天地人和谐的构建思想 
建筑作为一门艺术,世人誉之为凝固的音乐,给人的印象似乎可以凭建筑师主观丰富的想象力,随心所欲地筹划、设计,觉得怎样美怎样好,就可以随意构建。其实这是一种误解,若真的这样做、便是一个误区。建筑作为一种意象本身就是一种历史、地理、人文现象。它必然受到历史背景和地理环境的严格控制,而没有随意表现的绝对自由。尤其是在古代,山水阻隔,交通十分不便,各地的风土人情不同,社会形态迥异,文化传播困难,地域之间往往闭关自守,各地的民居模式自然显得千差万别,不象我们现代全世界都可以清一色地搞混凝土盒子建筑。这是潮州古寨具有强烈地地域性的原因之一。 
但法天而建、追求天地人三者的和谐统一,是潮州古寨建筑的最高宗旨。中国传统文化向来崇尚自然,它源于三代时期的“天人合一”、“天人同德”古典哲学,认为宇宙是一个严整、有序,整体有机德因应结构。万物流变无不互相关联而和谐,这种思想体现在人文社会上则是人与人之间互相帮助,互相谅解和团结互助德柔和体制,以及尊重人德尊严德人生价值取向和争取实际人人平等、博爱大同德民族心理定势。它体现在潮州古寨的布局上,大多数的圆形寨便是一统世界,无贵无贱、平分空间不大不小的平面格局。如官塘的仪凤楼,是一个直径为四十七米的圆型寨,其平面共有二十四个二层套间,东向一间为大门,西向一间为公厅,每一套间面积均等,都配有厅厨房、住房和楼阁等设施。其圆形寨的平面基本相仿,唯有间数不同而已(有27间、28间)。圆,是人类最原始、最伟大的神秘符号,先民从日月运行的自然现象得到启示,早把圆形作为光明和温暖的象征,甚至可以说,圆圈是先民从与自然关系中最早获得的原始思维,也是最完美的思维形象。潮州古寨中的圆寨正基于这种完美的思维形象而构建的。 
在整体环境设计上,它们始终贯彻自然环境美和建筑艺术美高度和谐统一的原则。在具体的施工技术上又突出返朴归真和顺乎自然,而不在典雅与华丽下工夫。先民们在建设时择地均偏爱山青水秀的优美环境,其包坎、台基采用的时大地大量赐与的花岗岩和鹅卵石,夯土墙则采用取之不尽的岗土、贝灰;梁、柱、梯、桷、门、窗、栏河等则取山区盛产的木材。一代代居民住在这熙熙攘攘、户户团结、人人平等友爱、充满着和谐意蕴的圆寨,好比时住在一座城堡,生活在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共存共荣,血浓于水,人际关系亲切融洽。绝不象现代混凝土高层公寓住户之间冷淡的人情味电视、音响声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的人际关系。 
潮汕地处东南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终年阳光和煦,有霜无雪,树木长青,古寨若要使室内东暖夏凉,就必须顺应风势,若用中国传统之堪舆学的话来说,就是古寨之中轴线应取“子午线”,即负子(北)抱午(南),此所谓之楼门朝南,以迎熏风也。由于潮州的东南面海,西、北环山,山势从西、北向东、南递低,且南海常年吹西南风与东南风,由此潮州古寨得中轴线除,“子午线”(座北朝南)外,如果申寅线(东北偏东、橡埔寨)、乾巽线(东南、凤塘和安寨)、坤艮线(西南、铺埔尚书寨)、酉卯线(正东、官塘仪凤楼)等,都符合“向阳门第春常在”的要求,严谨地按照筑建位置地季风变化规律而建造。 
潮州地古寨之中,圆寨占大多数,是由于圆寨受风阻力小,阵风容易分流,不易被刮倒,故自然受地处沿海的潮州先民青睐,它是在常受地震、台风、洪水袭击的多发区应运而生的,是潮州先民千百年来各种建筑模式在自然灾害面前优劣比较中获得的,在实用中发展的最优选择。潮州先民在对地理环境中建筑格局的选优外,在细部处理上也因地制宜地顺应自然,如地处山区受台风影响较小,雨量充沛,为防斜雨溅击黄泥墙,所有地古寨屋顶出檐都很长,挑出多的达2米以上,而在平原滨海地带的楼寨出檐却较短。有的古寨为防止雨水浸打,干脆采用岗土掺糯米、石灰浆与红糖水夯筑成外环墙。这些都是建筑文化顺应自然并超越自然的典型实例。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历史人文地理现象。 

四、潮州古寨的空间行为文化 

美国人类学家哈维兰教授在《当代人类学》中指出:“文化是一种共有的理想、价值观和行为准则,它是使个人行为能为集体所接受的共同标准。因为人们共有一种共同的文化,所以他们在特定的环境下能互相预知对方的行为并能作出相应的反应。”文化既是行为的产物又是行为的制约因素。潮州古寨作为特殊环境和历史条件的产物,有其自己的文化特点,其空间行为是先民心理的外在表现。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营建行为文化方面。建造活动是人类为适应自然环境,改善栖息环境的一种积极行为。住屋不仅是一个构架,它的构建反映了一种文化现象,如果说提供一处庇荫是住屋的消极功能,那么其积极的目的便是创造一个最适合人类的生活方式的环境,一个社会性的空间单元。潮州古寨的建造活动,是在自然力量以及其它人为因素的基础上,加上社会文化作用所产生的结果,其社会文化除 构建思想外,还有中国传统文化的“自然观”。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观点是“万物变动不居”,任何建筑物也会因时间而腐朽,腐朽后就需要更新,这是不断求新的观念,为中国人所赞同。 
潮州古寨的构建行为同中国传统的营建行为有着一脉相承的文化因缘,它也同传统一样采用木土结构,其中采用木材的原因除了它是一种经过选择与考验而建立起来的标准外,还因其历史性和社会条件产生的价值所决定。古人对木有特别的情感,因为木是生命的象征,它有枯荣,有生死,与木共处以达天人合一的境界。 
其二、居住行为文化。不同的民族、地域、居住行为,是有差异的,人的生存需要包括生物性需要和文化性需要。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的生物需要逐渐得到满足,文化性需要在需要总量中的比例是日益增大。决定居住形式、空间塑造是人们对生活的憧憬,他们创造的环境反映了许多社会文化:宗教信仰、家族组织,谋生手段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潮州古寨出于家族对外防御安全的需要以及同一家族共同居住生活的需要,以“聚族而居”的民俗生态观,采用纵、横向轴线关系(方形寨)和圆心与距离的点线关系(圆形寨)成功地把家族建筑群体凝聚在一起。同时把各家庭划分为相对独立的生活空间,显得完整而宁静,体现出大家族融洽亲合,富有浓厚的人情味,适应了有伦理秩序的大家族文化心理的需要。这居住行为形成了强烈的群体意识。 
其三、象征性空间的民俗行为文化。在建筑文化上,民族与建筑的关系、地域与建筑的关系往往是社会的,文化艺术的和人们的精神活动上的。象征性空间中的民俗行为,就表现出社会性和精神性。从潮州古寨的空间布置来看,其象征性空间最突出的标志是祠堂(公厅)。旧志记载:“营宫室必先祠堂,明宗法,继绝嗣,重视田,各大姓巨族,多建有大宗祠堂祀远祖,富有者也多为高、曾、祖、父四代建祠堂……每一个潮州古寨的祠堂,其位置均在寨显要方位,如寨的中心位置(官塘长远楼)或寨的中轴线上(官塘仪凤楼)。古寨中的祠堂公厅是施行宗族伦常的法地,已超越了物质力量,不局限于生活的实用功能,而具有神圣的意义,是家族兴旺的象征。人的需求、人的行为是建筑设计的依据,古寨中的象征性空间祠堂,是满足古寨先民精神寄托之需,是一个重要的民俗行为场所。 
其四、空间中的交往行为文化,社会性交往是一种基本的需求,然而,人们在哪里,怎样聚集交往却因文化而异。有些地方人们在住宅里碰头,而更多的是在社区某处。潮州古寨中的公厅、寨中心广场是村民聚会议事、排解纠纷、庆典、娱乐、交往的场所,并成为古寨居民传统文化和集体精神的标志和象征。它网织了古寨居民日常生活纷繁的人际关系,孕育着古寨安适而质朴的文化境界。 
潮州古寨的独特建筑形式和文化特点是潮州文化的组成部分,如能予以保护和合理开发,对旅游旺市的经济战略将有促进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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