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饶宗颐教授从事潮学研究66周年暨85华诞庆贺会上致答辞(2001.8.8) 饶宗颐

[潮汕海内外名人网] 我手里拿的是蔡老刚才讲演的稿子。 

  我先向刘峰主席给我的褒奖表示感谢,向远道而来的学人表示十二万分的谢意。 

  耽搁了大家很多时间,有些论文,十分可惜,由于没有时间,未能在大会上演讲,我觉得十分抱歉。我向几位有撰写论文的先生表示谢意。刚才,我听到蔡先生送给我一首《七律》,我念一念,“博识早跨通德里”,什么是通德里呢?是讲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的事。通德里是讲我们历史上最高的一位经师,叫郑康成,是东汉末年把经书做一个总结的一个人,被清代所有的大儒捧得不得了,通德里就是因为当时的孔融,大家知道,建安七子的第一个人孔融,给郑玄造一个屋子,加上一个通德里,一个匾额叫通德门,有点像我今天那个小馆,是那时孔融给他搞的。假如说我是康成,我不承认,说我跨过郑玄,更不可能,这我要向蔡先生表示歉意。郑玄是历史上伟大的学者,孔子下来算是他,我没有资格超过他,这虽然是一个比喻,我在这里解释一下。 

  我刚才听了许许多多学者专家的发言,特别是远道而来的香港大学的校长李先生、各位先生对我的褒奖,我都不敢再听下去,就是因为我根本没有那么厉害,我是一个具有平常心的平常人。大家知道,我经常写平常心这几个字,我是做我所爱好去研究的,可能还有点好奇,什么东西都想追,想进一步了解,不甘心停止,也就是庄老刚才讲的后现代。后现代的精神就是现在还不甘心,前面还有无量的东西要知道,简单一句话,我锐意追过去求未来,不朝向未来就没东西可追。因为现在很多人都讲后现代,也不是我先讲的,但他不看过去,先看前面,我觉得不看过去就没有未来,因为过去、现在、未来是无穷无尽的,过去是无穷也有穷,还可以追,未来追不上,但不能不追,这个精神就像我们刚才91岁的庄老,他有21岁的脑袋;我85岁,也不老,有16岁的脑袋。 

  因为刚才特别有几位先生介绍我做的学问,非常感谢,姜伯勤教授对我的不像样、不像画的画,他给我分析,指出很多要点,这我要感谢。因为姜老最近研究艺术史很有成就,因此他对过去的画有很深刻的了解,才能这样讲出来。有很多画都摆在面前,让大家看,看了也没有进去,我觉得很可惜。比如大家都看张大千的画,不看饶宗颐的画。又比如写敦煌的东西,我是在法国第一个人研究敦煌的画稿。很多人说,唐代没有画。其实在法国和英国,仍存有很多画稿,都是写本。所以我在巴黎,决定写一本画稿研究。我发现他们的画稿,用笔不像张大千先生那样流利,有些像尉迟乙僧这样奇怪的名字,是西域人,不是中国人,尉迟的画迹现在只剩下一二张,没有人继续做这种画法。写画稿,也像设计一种笨拙的时装,大家看巴黎的时装,新来的,很时尚,其实第二天又再转回头,那个东西不过几个模特儿跑来跑去,他在那里名气大了,可以左右观众。唐代的名画像敦煌的画,我觉得很了不起,画稿能够反映当时的技法,人物画久已给人忘记了的,所以我写的这些稠叠衣褶,我认为有它的基本法,先把基本法弄明白了,看起来很复杂,其实很简单。张大千的画法很流畅、很漂亮,但我想提倡的是我写法的另一种笨拙的花样,某种花样都应该有人提倡,刚才有人说饶家样,我不敢当,我搞的东西太多,人家问你搞什么,属什么家,我回答说,我无家可归。 

  刚才曾宪通教授对我讲了许多,非常重要的话,在座的不一定都听得清楚。过去因为我搞的很多东西,完全不是潮州的,大家也许不知道那部份的来龙去脉。我在这里耽误大家几分钟,讲几件比较重要的事情。我为什么会弄到潮学,为什么会是到今天是66年呢?在座各位可能从我发表论文在有名的杂志发表开始算起,我的第一篇文章叫《潮州旧志考》,当然今天成为没有意思的东西,我当时才16岁,不自量力,考证潮州过去的方志,发表在北平顾颉刚先生主编的《禹贡》杂志上,因此我认识了顾先生。我20多岁的时候,我与顾先生有较好的关系,大家知道,《古史辨》的第八册,顾先生叫我主编,我也编好了,本来可以出版。还有一本是讲汉代的历史的,他也要给我出版。那时他在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钱穆也在那里,他把我写的讲王莽的书,编入在开明书店印出的史学系列:吕思勉的先秦史、秦汉史、隋唐五代史,童春业的春秋史,杨宽的战国史。假如我那两本书当时交给他也出版,我那时候一定也是史学家了,但是我不要,那书到现在还没有发表。没有一个人那么傻瓜。我没有发表的道理,是王莽的部份要等待新的史料,当时我还没有研究汉简,要等一些新资料,还有我的一些史学观点也不断转变。《古史辨》的第八册,为什么没有出版呢?因为当时我的观点是不同意过分疑古。我觉得这些问题没有那么容易讲,我越想越不敢发表。1980年我去北京碰见顾老,没有想他不久就作古了。我刚刚收到年前我参加的北京大学古文明研究中心的刊物,里面谈到那很了不起的工作:夏商周断代工程。过去有人不承认有夏代,外国人写的通史抹煞夏代,只是从殷代开始,他们也不懂甲骨文,我们商代的研究工作经过很多科学家运用种种科学方法进行考古研究,已经有相当成果了。刚才宪通兄提出一些问题来,就是多年来我想研究的,想向这方面努力的,虽然我现在已经80多岁了,但仍想研究它。让大家知道这是历史非常重要的源头问题,现在出土的楚简写得清清楚楚的,还须有人作进一步的探讨。 

  我能够提倡潮学是因为顾先生发表我的文章,从那年开始引起我的兴趣,因此我要感谢顾先生。顾先生1991年谢世了,他受到很多人的批评,但我仍怀念他,他的精神是对的,但因为他的时代没有太多东西从地下跑出来,我们今天的时代不一样了,地下跑出来的新东西太多了,因此我们要好好地去求索,做一点工夫。现在我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多花在搞潮州的学问上。潮州的东西研究我已带起来了,让年青人继续做下去。现在潮学研究已经有了这么好的成果,我非常欣赏年青人的努力的业绩。这些是地方史的问题,不是因为我研究全国历史的问题,而轻视潮学,这话不能这样讲。我的学问是从研究潮学起来的,潮学是研究一个地方的历史,我们国家的历史是由多个地方的历史组合起来的。地方的历史我认为是一个基础。没有好的地方史的研究,就没有好的国史研究。我认为地方史的重要性比国史还重要。所以大家负起这个工作来做,我们这个“中心”继续绵延下去,可做出无穷无尽的贡献。我看,在整个国家的地方研究很难找到像这样一个机构、取得这样的成果,这方面,的确应该感谢刘峰先生。 

  我的话就到此结束。(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摘自:《饶宗颐教授从事潮学研究66周年暨85华诞庆贺会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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