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要建立“潮州学”——潮州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性 饶宗颐 

潮州地区人文现象有需要作为独立而深入探讨之研究对象,应该和“客家研究”同样受到学人的重视。潮州学的成立,是顺理成章不用多费唇舌来加以说明:有一个充足理由,客家学以梅州地区为核心,在清雍正十年嘉应直隶州未设立以前,整个梅州原是潮州地区所属的程乡(后来分出镇平、平远),长期受到潮州的统辖。说客家话的大埔、丰顺二县亦属潮州所管,至近时方才割出。所以研究雍正以前的潮州历史,梅州、大埔都应该包括在内,这说明客家学根本是潮州学内涵的一部分,不容加以分割的。中国文化史上,内地移民史和海外拓殖史,潮人在这二方面的活动的记录一向占极重要的篇幅,这是大家所熟悉的。潮人若干年来在海外拓殖的成果和丰厚的经济高度发展的各种表现,在中国以外各个地区孕育出无数繁荣美景的奇葩,为中外经济史写下新页,久已引起专家们的重视而且成为近代史家崭新的研究对象。因此,潮州地区人文现象的探讨,更使多数人发生热烈而广泛的兴趣。本人对这一件事,多年以来屡加以积极提倡,汕头潮汕历史文化中心的成立,正说明这一工作已经取得相当成就。近时在香港潮州商会鼎力资助下,香港中文大学举办首次为期三日的潮州学研讨会,这无疑是非常有意义的事。 

  潮州人文现象和整个国家的文化历史是分不开的。先以民族而论,潮州土著的畲族,从唐代以来,即著称于史册。陈元光开辟漳州,荜路蓝缕,以启山林,即与畲民结不解缘。华南畲民分布,据专家调查,皖、浙、赣、粤,闽五省,畲族保存了不少的祖图和族谱,无不记载着他们始祖盘瓠的传说和盘王祖坟的地点均在饶平的凤凰山,换句话说,凤凰山是该族的祖先策源地。我曾引用宋晁补之集中《开梅山》一长诗。和泰国北部发现的《徭人文书》里面《游梅山》的记述,来讨论宋代畲、徭的关系;又曾引用《元三阳志》记载宋时水东有“不老”的土音来探索畲族什么是他们自己称呼的“名号”,这些问题,牵涉甚广,还有待于进一步的深入研究。 

  近年来潮汕地区的考古工作,成绩斐然可观,饶平浮滨类型的文化遗存之发现,震烁中外,但正式报告尚未有人著手编写。我曾到饶平该地考察,深觉发掘及研究工作尚未认真展开,例如该地出土重要文物带有王字符号的大口陶尊,长达17.3厘米的铜戈,还有铜觯与鸟形壶,都是珍品。江西新干商代遗址的奇异绚美的铜器,亦有鸟形文物,吴城亦出凤鸟形握手青铜器盖,它们彼此间关系如何?均有待于考古家的探索。其它各地出土文物林林总总,只有各县《文物志》作一些简单报道,我们正期待一本完美周详、图文兼茂的报告。 

  再谈戏剧问题,在清代福建蔡爽的《官音汇解释义》卷上的“戏耍音乐”条记著:“做正音,唱官腔,做白字,唱泉腔,做大班,唱昆腔,做潮调,唱潮腔。”其时的潮调与官、泉、昆三腔并列。由于多年来我国民间戏剧调查研究的跃进,温州南戏、闽剧特别是莆田戏的深入钻研,对潮剧研究的来龙去脉有一定帮助,中外人士已写成一些专著,烁然可观。 

  出土新材料若宣德本金钗记、嘉靖本琵琶记已引起世界学人的注目,这些珍异文物得到潮州商会的大力资助,印出《明本潮州戏文五(七)种》,风行一时,有口皆碑。其中刘希必写本所附板拍,对南戏音乐研究开创了一新纪元。现经中日学人共同探索,温、潮原出一脉。永嘉郑孟津君对宣德本点板的解读,认为与琵琶记的明初臞仙本正是一脉相承,更属创见。 

  潮州方言的研究久已展开,卓著成绩,惟潮州地区,潮澄与潮阳、普、揭,各成语系,语音的差异如何进一步分析,及与古音的比较,还有待专家之探索。至于潮乐方面,器乐专题研究和活五音位律吕研究,近时在国内成为热烈讨论题目,甚至可与曾侯乙钟律的四颟、四曾音位作比较研究,其重要可知。 

  凡此种种,具见潮州文化若干特殊现象,已不仅是地方性那样简单,事实上已是吾国文化史上的重要环节与项目。若夫潮史新文献的发掘,我在编纂《潮州志汇编》时候,将永乐大典元三阳志残本重印,已引起人们的重视和采用。近时我又将久已失传的万历知府郭子章所著的《潮中杂纪》,从日本影回,既由潮州商会出版,将于十二月在潮州学会议开幕时推出,以供大家参考。这更是香港潮州商会对潮州学的又一次贡献。 

  潮州学的内涵,除潮人在经济活动之成就与侨团在海外多年拓展的过程,为当然主要研究对象,其与国史有关涉需要凸出作专题讨论,如潮瓷之出产及外销、海疆之史事、潮州之南明史等等论题,在潮汕已有不少文化机构着手从事编写,十年以后,研究成果,必大有可观,钩沉致远,深造自得,蔚为国史之要删,谨拭目以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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