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第一百八十六 道学一
○周敦颐 程颢 程颐 张载 弟戬 邵雍
“道学”之名,古无是也。三代盛时,天子以是道为政教,大臣百官有司以是
道为职业,党、庠、术、序师弟子以是道为讲习,四方百姓日用是道而不知。是故
盈覆载之间,无一民一物不被是道之泽,以遂其性。于斯时也,道学之名,何自而
立哉。
文王、周公既没,孔子有德无位,既不能使是道之用渐被斯世,退而与其徒定
礼乐,明宪章,删《诗》,修《春秋》,赞《易象》,讨论《坟》、《典》,期使
五三圣人之道昭明于无穷。故曰:“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孔子没,曾子独得其
传,传之子思,以及孟子,孟子没而无传。两汉而下,儒者之论大道,察焉而弗精,
语焉而弗详,异端邪说起而乘之,几至大坏。
千有余载,至宋中叶,周敦颐出于舂陵,乃得圣贤不传之学,作《太极图说》、
《通书》,推明阴阳五行之理,命于天而性于人者,了若指掌。张载作《西铭》,
又极言理一分殊之旨,然后道之大原出于天者,灼然而无疑焉。仁宗明道初年,程
颢及弟颐实生,及长,受业周氏,已乃扩大其所闻,表章《大学》、《中庸》二篇,
与《语》、《孟》并行,于是上自帝王傅心之奥,下至初学入德之门。融会贯通,
无复余蕴。
迄宋南渡,新安朱熹得程氏正传,其学加亲切焉。大抵以格物致知为先,明善
诚身为要,凡《诗》、《书》,六艺之文,与夫孔、孟之遗言,颠错于秦火,支离
于汉儒,幽沉于魏、晋六朝者,至是皆焕然而大明,秩然而各得其所。此宋儒之学
所以度越诸子,而上接孟氏者欤。其于世代之污隆,气化之荣悴,有所关系也甚大。
道学盛于宋,宋弗究于用,甚至有厉禁焉。后之时君世主,欲复天德王道之治,必
来此取法矣。
邵雍高明英悟,程氏实推重之,旧史列之隐逸,未当,今置张载后。张栻之学,
亦出程氏,既见朱熹,相与博约又大进焉。其他程、朱门人,考其源委,各以类从,
作《道学传》。
周敦颐,字茂叔,道州营道人。元名敦实,避英宗旧讳改焉。以舅龙图阁学士
郑向任,为分宁主簿。有狱久不决,敦颐至,一讯立辨。邑人惊曰:“老吏不如也。”
部使者荐之,调南安军司理参军。有囚法不当死,转运使王逵欲深治之。逵,酷悍
吏也,众莫敢争,敦颐独与之辨,不听,乃委手版归,将弃官去,曰:“如此尚可
仕乎!杀人以媚人,吾不为也。”逵悟,囚得免。
移郴之桂阳令,治绩尤著。郡守李初平贤之,语之曰:“吾欲读书,何如?”
敦颐曰:“公老无及矣,请为公言之。”二年果有得。徙知南昌,南昌人皆曰:
“是能辨分宁狱者,吾属得所诉矣。”富家大姓、黠吏恶少,惴惴焉不独以得罪于
令为忧,而又以污秽善政为耻。历合州判官,事不经手,吏不敢决。虽下之,民不
肯从。部使者赵抃惑于谮口,临之甚威,敦颐处之超然。通判虔州,抃守虔,熟视
其所为,乃大悟,执其手曰:“吾几失君矣,今而后乃知周茂叔也。”
熙宁初,知郴州。用抃及吕公著荐,为广东转运判官,提点刑狱,以洗冤泽物
为己任。行部不惮劳苦,虽瘴疠险远,亦缓视徐按。以疾求知南康军。因家庐山莲
花峰下。前有溪,合于溢江,取营道所居濂溪以名之。抃再镇蜀,将奏用之,未及
而卒,年五十七。
黄庭坚称其“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廉于取名而锐于求志,薄于
徼福而厚于得民,菲于奉身而燕及茕嫠,陋于希世而尚友千古。”
博学行力,著《太极图》,明天理之根源,究万物之终始。其说曰: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
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
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
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
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
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
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
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
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又著《通书》四十篇,发明太极之蕴。序者谓“其言约而道大,文质而义精,
得孔、孟之本源,大有功于学者也。”
掾南安时,程珦通判军事,视其气貌非常人,与语,知其为学知道,因与为友,
使二子颢、颐往受业焉。敦颐每令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二程之学源流乎此矣。
故颢之言曰:“自再见周茂叔后,吟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意。”侯师圣
学于程颐,未悟,访敦颐,敦颐曰:“吾老矣,说不可不详。”留对榻夜谈,越三
日乃还。颐惊异之,曰:“非从周茂叔来耶?”其善开发人类此。
嘉定十三年,赐谥曰元公,淳祐元年,封汝南伯,从祀孔子庙庭。
二子寿、焘,焘官至宝文阁待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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